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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晔:这辈子就和特教绑定了!

2018-09-25来源:人民政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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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晔简介: 全国政协委员,北京市东城区特殊教育学校校长,十九大报告手语翻译。

“从教育的维度打量,针对残疾少儿的特殊教育,不仅集教育学、医学、社会学、伦理学为一身,更需要教育工作者真正从人性的基础去看待每一个孩子,没有考分排名,不消极、不漠视、不急躁,尊重差异、尊重失败。”

今年全国两会委员通道上,因为担任十九大开幕式手语翻译而在网上“突然走红”的周晔,穿一件红色西装神采奕奕走到通道话筒前,“有人说我是20多年来从不说话的女主播,大家现在可以看到,我是会说话的。”

幽默之余,她举起大拇指,点点头,用手语表达了“谢谢你”,还有不少人跟着做了起来。

周晔的日常,似乎就与这个形象一个样。挺拔瘦削,舒展得体,似乎天然就能绷得紧紧,说起话却也带点京腔的自在轻松———

但似乎也有不同。面对特教学校里有着身体障碍的孩子的时候,做完几个小时的手语翻译直播之后,在每日转场不同会议的间歇时刻……周晔是另外的样子:时而手口并用、夸张舞动,时而略显疲惫、松弛半躺。

这都是她。

一百零八分之一

3月3日委员通道上,在润物细无声的手语“谢谢你”之后,周晔认真表达了她对特教的想法:一人一案,对残障学生个别化教育。适合的教育,才是最好的教育。这是她第一次以委员身份参加两会最“重大”的呼吁诉求。

大家可能认识周晔这个手语主持人,但多不知道,她还是北京市东城区特殊教育学校校长。她也是本届全国政协教育界108名委员中,唯一一名来自特教界的委员。

因为这沉甸甸的一百零八分之一的身份,周晔对自己也有一份特殊要求———成为全国特教老师、特教孩子、特教学校在政协平台上的代言人。“我得了解全国特教领域的发展状况和各相关群体的需求,并给出相关部门可落地解决的有针对性、建设性的建议。”

委员通道上的“谢谢你”也是周晔的心声。在教育界小组讨论中,周晔不止一次表达,“特别感谢我的这些孩子们,大家能看到我、想到我、给我全国政协委员这样的身份,来到国家级参政议政的平台,都缘于我背后的这个群体———中国2000多万聋人,因为国家关注到这个群体,才把这些出镜机会、参政议政机会,给予了我。”

也因为委员通道上的“谢谢你”,在全会期间,不时有熟识的委员经过,学着打手语“谢谢你”,跟周晔打招呼。也常有委员和记者过来,问她一些现下新词怎么用手语翻译,她来者不拒。从某个角度看,这个过程本身已经达成了她的一点小小期许,“我就是想让大家关注聋人群体,关注他们的需求和在生活中的不便,关注与他们的交流。”

“高兴看到大家都记住了‘谢谢你’,这就是很形象的一个人示意点头,是一个友好的表现。”

周晔希望整个社会对于听力障碍、智力障碍的群体,对于从事特殊教育的工作人员,都能有一份善意和友好。平复跨越身体差异的沟壑,也能让健全人懂得换一种视角看待生活,不仅看到失去的,更加珍惜已经获得的。在享受科技与社会进步的成果时,懂得礼待“弱小”、和谐同生、珍惜回报……这些,正是在高速发展、竞争激烈的现代社会中,最容易忽略却又最为重要的人性基础。

这些体会,是周晔在30多年特教生涯里最深切又最平实的所得。聋儿的一个音节发声,17岁孩子的一副画像,偷偷放在桌面上的润喉片……都是周晔辛苦过迷茫过的特教历程中的片段闪光。

“只要做一件事,就充满深情地去做、专注地去做。”当委员也是如此。

2018年过去四分之三,周晔正在一步步践行自己两会时许下的愿景:合理安排好本职工作和调研间的时间分布,利用参与全国政协的相关调研和自己作为中国教育学会特教分会副秘书长到各地开会调研的机会,多了解全国特教事业的发展。对于特教老师的培养、特教老师的待遇以及智障孩子的职业教育,能有一些推动。

“面熟”的手语翻译

成为委员参加两会之前,采访周晔的记者已经一茬接一茬。因为十九大开幕式上脑力与体力完美配合的表现,周晔意外成了“网红”。

说完美不为过。十九大开幕式全程,周晔跟随习近平总书记语速,三个半小时没有任何镜头切换,不间断25000多个手势,创下国内媒体直播手语翻译时间的最长纪录。

直播视频左下角的小方框里,周晔坐得笔挺,时而两手支撑摆成“人”字形,时而一手按下另一手攥起的拳头,各式动作组合,在胸前划出优美弧线。有人评价这场翻译,“词汇转换简练、动作顿挫有序、速度适中稳定,堪称一部经典的现场版‘手语教科书’。”

周晔让所有无法获取声音信息的听障人士,第一时间“听”到了会议的声音。

其实那场直播,称得上是54岁周晔的“极限”。直播开始24小时前,她还不确定会不会上直播。之前得到的消息一直都是“一切等通知”。直到前一天下午1点,她才有了确切消息。

没有最新的报告,她把5年前的十八大报告打印出来,对着文字练习手语动作。没有“替补”,没有退路,早上去直播间的路上,她一直暗暗给自己打气。

手语直播现场,周晔面对的是一台放映大会画面的电视,“你们在电视上看到什么,我当时就看到了什么。”没有稿件,没有提词器,就靠电视和耳机里传来的声音。除了手势,还要跟读,因为一些听障人士要通过唇语来理解语言。手、脑、耳、嘴并用,周晔不敢有丝毫分心。

专注力之外,还是实打实的解读能力——手语直播不是简易的“拿来主义”,要对原文进行组合、调整、理解,再转换成手语。周晔解释,“比如物流,普通意义上的流指液体的流动,而此时却指物品的运输过程。”有些需要语意扩展、有些需要概括总结,比如“翻译”“像石榴籽那样紧紧抱在一起”时,周晔就用“各族人民大团结”,做了巧妙的处理。

全程坐在没有靠背的椅子上,周晔长时间保持坐姿,3个多小时下来,腰、肩、颈好似才重新归位,“那会儿才感到全身僵硬,几乎无法站立。”

顺利完成直播、挑战自己让周晔兴奋,但更让她兴奋的,是十九大报告中的表述。“办好学前教育、特殊教育和网络教育”的提法让她高兴,“从十七大的‘关心特殊教育’到十八大的‘支持特殊教育’,再到十九大的‘办好特殊教育’,能看出国家对于特殊教育的重视和不断加大的支持力度。”

“同时,国家层面能够考虑到聋人群体,让他们第一时间‘听’到这重要的声音,这不仅仅是听到报告内容本身,而是传递了一种尊重,这个意义更大。”

也是因为十九大开幕式,让不少人在央视直播镜头里注意到了周晔,年轻人也觉得“面熟”:“是不是小时候电视台里那个打手语的阿姨?”

确实是,这次直播距离周晔第一次上央视节目,已经过去了22年。

“得,以后哪都不去了!”

1995年,中残联和央视合作开设手语翻译栏目,正在北京第一聋哑学校任教的周晔被老校长推荐试镜。周晔凭借着出色的仪态、精准的手语,被一眼“相中”,从此成了一名“不说话”的女主播。

对周晔来说,这份工作有魅力也有挑战。最初她与央视主播贺红梅合作,负责《本周》栏目的手语翻译。后来栏目逐年改版,成为《新闻周刊》,她和白岩松又成了搭档。《共同关注》时间也由原来的20分钟改为1小时、录播改为直播,她渐渐成为荧屏上的熟面孔。

2012年全国两会,央视首次引入手语直播,周晔凭借丰富的直播经验顺利担起重任,之后又成功为党的十八大做手语翻译……

懂行的人能从周晔手语里看出翻译的精妙,不怎么懂的人能从中看到“漂亮”。被问起来如何做到,周晔始终语气肯定,“这是我的专业,必须漂亮!”

这种漂亮并非一直这么笃定。对周晔而言,跨进这个专业本身,就是一种来自“硬拽”的偶然。

19岁高考失利,周晔听从父亲安排,到北京第一聋哑学校做了特教老师。但上班第一天她满心都是抗拒:聋人打手语表情丰富,动作夸张,“眉毛眼睛都在动,简直眉飞色舞。”年轻的周晔觉得他们“奇怪”,这份工作她不想干。

这期间,高挑的周晔差一点就去当了模特。得知一家模特公司在招聘,周晔瞒着家里,急匆匆报了名。条件优越到几乎没费周折,一试即中。但父亲坚决反对:“你能一辈子吃青春饭?”

“青春饭”吃不得,那特教老师能是终身事业?

乖乖女周晔满心不情愿,却也留了下来。当时的校长李宏泰认定她是棵好苗子,特意指定学校手语最好的老师给她当师父。也因为学校教师紧张,入职两周,周晔就被要求单独挑大梁。第一次在课堂上打手语,她手足无措,尴尬极了。为了“保全面子”,周晔这才下决心跟着师父好好学,每天回家不是对着报纸就是对着电视练手语,靠着一点“不疯魔不成活”的劲头,渐渐打成了“手语专家”。

但最终让周晔确定“这就是一辈子的事业”的,却也不是手语技术本身,而是跨过身体障碍,在交流手段背后,心与心的沟通。

有次一年级老师出差,才当老师没几天的周晔就做了临时班主任。课堂情况根本不是她想得那么简单:有的孩子手语快,她看不懂;她打的手语“怪”,孩子们也看不懂,课堂上混乱一片。

“按下葫芦浮起瓢”,周晔把这个孩子带到座位,那个孩子又跑了,场面失控。本来有点低血糖,周晔一着急,就趴在了讲台上。孩子们见她不动,用小手捅她,还不动,就有懂事点的孩子叫了校医。

待完全从模糊中清醒,周晔看到,医务室窗外就像一排小鸟一样,排了一溜小脑袋。第一次,她被孩子打动了。

这种无声的关心不止一次。不久后有一天,周晔生病在家休息。到了傍晚,院子里突然来了一群孩子。周晔的学生们居然从东四九条摸到了鼓楼,走了整整两个小时。

既惊也急,周晔慌忙与孩子们打手语交流:你们怎么来的?我们问路来的。接着,一只只小手冲她伸开———他们带来了各种各样的药。因为不知道老师什么病,带的药也五花八门。

“哎呦喂”,每每提起,周晔仍旧感叹,“当时我那颗小心脏就受不了了。得,以后哪都不去了,就干特教了!”

“命运的馈赠有先有后”

“从经济成本看,特殊教育可能是更昂贵的教育,从投入产出比看也不算高。但从教育的维度打量,针对残疾少儿的特殊教育,不仅集教育学、医学、社会学、伦理学为一身,更需要教育工作者真正从人性的基础去看待每一个孩子,没有考分排名,不消极、不漠视、不急躁,尊重差异、尊重失败。这其中,蕴藏着教育的本原,也绽放着教育的理想。”

在周晔眼中,实践中的特殊教育就是既特殊又寻常。适合的教育,是最好的教育。“命运的馈赠有先有后,尊重每一朵花的时令,尊重每一个孩子的差异。”

教聋儿说话并不容易,正常孩子在母亲怀胎时就能感知声音,建立声音的概念,而聋儿根本就不知道声音的存在。要想接受声音训练,只有从触摸开始。

为让孩子学会一个正确的发音,教学中的周晔会上百次上千次地张大嘴巴,让孩子们看她的口型及舌头的变化,并抚摸感觉声带的颤动,从中体会发音规律。一节课下来,反复被孩子摸过的鼻子、嘴巴、脖子周围都是黑黑的小手印。

在聋哑学校时,曾有妈妈送来一对乖巧的聋儿双胞胎姐妹。“各大医院都跑遍,治不好,死心了。送到学校学点知识,能学多少算多少。”周晔理解这背后的辛酸。

无声世界浸润太久,双胞胎姐妹几乎就是一对木头人。不参加任何活动,对别人的交流表示一概置之不理。但有次,周晔不小心碰了下姐姐,小姑娘竟突然“咯咯”笑起来,原来是碰到了“痒痒肉”。她会笑!会出声!周晔惊喜不已,然后她又刻意去挠妹妹的“痒痒”,妹妹也能笑出声。“这笑声也太好听了。”周晔心疼,也看到了希望。

从“爸爸、妈妈”最简单的音节教起,周晔反复为孩子示范口型和发音。“妈”带鼻音,她让孩子抚摸她的鼻翼。“哥”是舌根音,舌根还要抬起来,她让孩子看她的嘴巴、摸她的喉咙……不厌其烦,终于发声!一个周末,双胞胎姐妹扑向校门口等待的妈妈,大声喊“妈妈”,转头又叫“老师”。妈妈呆住了,周晔也跟着掉泪,“用心去体会适合不同特殊孩子的特殊教育,再通过教育,改变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的命运,还有比这更有意义的事吗?”

2002年,周晔所在的聋哑学校与北京东城区培智学校合并,成为现在的东城区特殊教育学校,周晔成了周校长。以前多关注聋儿,此后也开始多关注起了其他类型的孩子。

“不同残障类别的孩子,在教育方法、教育手段上都有不同。”周晔举例,在教听障学生时,要借助手语教学和沟通;面对智障儿童,课程设置、教学内容以及教学手段则更要形象化、生活化和多样化。

“曾有一个唐氏综合征的小孩看到我,他指着我的嘴说‘口红’,我知道他肯定想表达。后来几天逐步把这个词汇拓展,教他说一句完整的话,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我,终于说出一句特别完整的话‘周校长抹口红真好看’,他说出这句话,自己也兴奋啊。”周晔说,“这样一种开放和自然的方式,就适合智障儿童。”

走到安定门的胡同深处,才能找到东城区特殊教育学校。沉静又带了些旧旧的年代感,跨过操场走进去,又能听到很多叠加混合的声音。孩子的哭声,老师的鼓励,音乐的抚慰……也很容易观察到不同孩子的不同表现和针对不同孩子的不同形态的教育。身体的帮扶,图画的专注……亮堂堂的学校里,有障碍的孩子和从事特殊教育的老师,是师生,也是平等的沟通伙伴。

“虽然学校老师还是经常会被学生无意识地磕碰、抓打,甚至踢咬。但无论大伤小伤,从来没有一个老师抱怨。”

做特教的老师都有一种能够脱离自身处境的认识,某种意义上,特教是给所有人的礼物。对残疾人的关照,不意味着健全人群的一味付出,全社会在更高层面都会有收获。当一个社会,无论身体是否有缺陷,都能受到恰当水平的照顾,并最大限度赢取生存可能,那么国家和社会将会拥有无与伦比的凝聚力、向心力,并有自信去面对困难和挑战……

做了30多年特教,周晔并非完全没想过换个岗位,但有机会离开换个岗位时,周晔心中还是不舍。

轻松的岗位当然好,但想到要离开这些孩子,离开一起工作的同事,周晔说心里就感觉空落落的,所以结论是,“这辈子就跟特教绑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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