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4月25日至27日，“2050大会”在杭州云栖小镇举行，图为王坚在活动中进行演讲。（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王坚

全国政协委员、阿里云创始人、之江实验室主任、中国工程院院士，获全国非公有制经济人士优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建设者称号。

《在线》一书写成于10年前，作者是阿里云创始人王坚。提及中国云计算，他是绕不开的关键人物。这部科技著作并未给“在线”下定义，他只在书中写道：“一个以百年来计算生命周期的东西，需要足够的时间进化，我们也需要足够的时间讨论它。”

以“不被定义”回应技术边界追问，是王坚始终秉持的探索逻辑。从“凿路”阿里云开发“飞天”系统，到“执掌”之江实验室组网“三体计算星座”，他挣脱年龄束缚破壁，每一跃都踩响技术变革节点，在未知里闯出全新可能。

此时此刻，杭州云栖小镇国际会展中心屋顶跑道上，“云栖之眼”里的2050倒计时塔还在以百分之一秒精度飞速跳动。这里显示的，是2019年到2050年的漫长岁月——9亿多秒。

自2018年起，云栖小镇就有一个有关科技和未来的固定见面活动：每年4月的最后一个完整周末，让“年青人因科技而团聚”，他刻意强调的“青”字，是为让科技创新这件事不被年龄所限定。截至目前，已有全球457个城市的年青人到小镇见面。王坚给这群年青人起了个共同的名字——自愿者。这一见面活动，就是王坚与全球自愿者向机制创新发起的新一轮尝试。

时间裹藏万千可能，或是技术突跃，或是生活更迭，或是产业重构，所有不确定中，唯独2050年的如期抵达，是不可撼动的定数。王坚用半生实践勾勒“年青”底色和“心有热爱”的执念，托举并重新注解“年青”。那串不停闪动的数字，是他试图拽近青年与未来、期待和想象的显镜。

“技术进步只是个时间问题。这份自信，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王坚在书中最后一章专讲“人类的自信”，写下与读者共勉的话。2050大会，是他为未来埋下的种子，更像是“科技正年青”的力证。

年青人的时代机遇

去年11月，一名年仅18岁的高中生借助人工智能对NASA“沉睡数据”进行深度挖掘，其独著论文登上天文学顶刊，并在今年5月摘得重要科学奖项。这让更多人对人工智能打破学科壁垒、延展人类创造力的认知，持续被刷新。

强大的算力，是人工智能“万丈高楼”的起点。17年前，一家还不起眼的小公司在阿里巴巴周年庆典上成立，王坚受邀担任集团首席架构师并提出“阿里云”构想，给云计算定位——像“电”一样的公共基础资源。彼时国内既无先例可循，世界范围也才刚刚起步。此前和心理学打交道的他，此话一出，被认为是“口出狂言”。投入如此之大的云计算，在当年就像一座连路都没有的险峰。

自第一行代码在键盘敲下，中国云计算时代正式开启。王坚首创“以数据为中心”的分布式云计算体系架构，显著提升了中国在全球云计算领域的话语权。当云计算第一次承载2022年北京冬奥会赛事核心系统，王坚称其意义“就像当年在芝加哥世界博览会上第一次用交流电。”

“越是简单离不开的东西，才是真正革命性的东西。”在王坚看来，好的基础设施能跟随人类几百年、几千年，如道路、电网等，任其形态发生变化，但不会消失。人工智能与云计算的关系像“电动车”与“充电桩”的协同，这是他给出的类比。当前中国的云计算发展，正面临着一个机遇点，“我们也许已经迎来了这个机会。”

王坚所指的机会，正是人工智能时代。去年9月，他和多国学者在联合国总部大楼一起讨论人工智能治理报告，“如果一定要说人工智能的风险，其实没有能力是一种风险，没有抓住机遇也是一种风险。”对于常提的“拥抱”人工智能，王坚认为这个词“太缓和”，“要理解人工智能的颠覆性——它既是科技创新本身，也在变革科技创新。”

多个场合重复类似表述，王坚似乎试图通过探讨技术演进、核心驱动力等对年青一代启示：人工智能不断改变人类社会，或许一扇门被关上的同时，你会亲手打开更多的窗。而年青人是最能抓住这一发展机遇的人群。这句“启示”或许也是说给自己。当“算力、云计算、人工智能”三位一体同框，花甲之年的王坚提出践行开放科学，又投身在“计算范式”的新思考中开疆拓土。

来自民营企业的王坚，在2019年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被评价为“民营企业科技创新的象征”。他还笑称民企负责人担任国家级实验室主任也是个“新生事物”。作为之江实验室“掌门人”，他正以机制创新开启规则革新，让有组织的科研与自由探索紧密结合，为国家科技创新蹚出一条新路来。

关起门来，练就不了“武功”，生态更无从谈起。今年5月，之江实验室主导、协同全球合作伙伴共同打造的千星规模太空计算基础设施“三体计算星座”正式进入组网阶段。通过共商、共建、共享、共发展的模式，之江实验室要推进“把人工智能送上太空”的计算愿景。王坚希望，支持世界各地科学家共同探索更多未知。

“从1到100”的创新

早高峰的杭州路口，“城市大脑”正分析机动车在途量，刚把拥堵路段红灯调快两秒，排队的车流就顺了——鲜有人知道后台代码更迭了几版。

“云计算最大的支持，是‘润物细无声’。就像打开的电灯，不会去想电是从哪里来的一样。”2016年，王坚作为杭州“城市大脑”总架构师，以公益方式推动“城市大脑”建设，提出让城市成为人工智能最大应用场景。显著成效之一，便是让红绿灯与摄像头通过数据“对话”，根据流量安排完成智能调控。

“这是杭州献给世界的礼物。”在王坚看来，城市治堵的关键非“机动车保有量”，而是“机动车在途量”。城市大脑实现了“在途车辆增多，拥堵指数反降”，甚至让救护车到达时间缩短一半。全国首个取消限行的城市南昌，于2020年12月将“交通不限行”落地为“城市大脑”首个应用场景，作为项目总架构师的王坚次年获评“南昌市荣誉市民”。事实上，推动城市大脑迈向智能化，王坚所思考的还有更多。

王坚眼中的工业革命，用三个“力”来划分——马力、电力、算力。他认为，工业革命按照“次数划分”降低了变革程度，人类经历马力和电力两次革命后，正进入更为重要的算力革命。“马力、电力时代最重要特征是增加资源供应，比如电不够了，我就多发电。算力时代不同，须考虑可持续发展问题。”他想让算力为城市更高效的社会治理来场质变，“如只要原来10%的资源，就可满足日常需求。”

王坚心中，怀揣以技术赋能世界的信念。“阿里云诞生之初就是为服务中小微创业公司，虽然很多很难算得上企业，但他们却是云计算坚定的拥护者。”作为深耕科技创新一线多年的全国政协委员，王坚深知中小企业是国家创新生态的重要根基，算力时代更能为中小企业创造“以小博大”的奇迹，这与他致力于助推国家科技自立自强的实践高度契合。

在王坚看来，当人工智能浪潮汹涌而来，我们共同身处“百年未遇之科技大变局”，“从0到1”和“从1到100”的创新同样重要。

“没能跟上时代，时代就会抛弃你。”王坚认为，企业数字化转型不是可选项，而是必选项。在建设数据要素市场上，中小企业最应参与实践，成为科技创新的主体，让“企业大脑”和“城市大脑”相连接。

王坚的提案，多次提到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离不开城市数据，他们对公共数据流通的依赖程度远高于大企业。“中小企业是市场竞争中求生欲最强的群体，敢于做出变革，拥抱新技术的心态也是最好的。大企业要接纳创新、成为中小企业的创新平台，而不是中小企业的‘收割机’。”

要向年青人足够致敬

2050年是尚未抵达的时光，也是人类与未来的距离。

“2050团聚”，是王坚眺望年青一代“诗与远方”的窗。这里的活动均由不同自愿者召集，为热爱发声。

这场与众不同的大型科技年青人见面会，不预设议题，不邀请权威，只为让他们“认真见个面”，让所有“有想法”的人相遇。他说：“2050大会没有目的，也无须急于定义——因为热爱不能定义，未来更不能定义”。世界二十四个不同时区的人，同时被带入到“青年时区”，王坚要让年青人真正站在聚光灯下面对科技挑战，让他们自己成为叩响未来科技大门的证明。

“中国可以为世界作出重要的贡献，而这一定是由年青人完成的。”王坚说，“科技助力共同富裕跑出‘加速度’，年青人的想象力、创造力需要被看见，也值得被看见。”他把2050这场科技活动视作“新型研发机构的一部分”，未来改变世界经济格局的创业者，或许就是在这里种下的梦想种子。

“人工智能让很多事情被重新思考。如果社会一成不变，对年青人反而不那么友好。”王坚看待年青人，是“用怀疑的眼光坚定支持”。他从产业角度解释，技术创新要符合经济规律。如果创新的成本代价超过其社会价值，创新可能就会失去意义。“技术发展进入到热潮，很难或时间周期很长地转化为经济效益。但如果技术创新基数足够大，即使只有5%取得成功，已经能够让企业受益了。以小博大的科技创新，需要更大的基数。”

“创业不只是开家公司，更应是深耕一份事业。我年青时买一本《古文观止》都要通宵排队，现在的年青人有更多平台，也面临更多新挑战，如气候变暖、拓展科学边界等等。”王坚说，每代人有每代人的使命，不能把困难留给下一代，要力所能及地为年轻一代多做一点事情。他建议，年青人要有健康的“创业心智”“坚持做难而正确的事”“做最后那个坚持下来的人”。

身为云栖小镇“名誉镇长”，王坚将创新生态建设的精髓归结为“科技蓝天、创新牧场和产业黑土”。他认为，不应给“失败”下价值判断，阿里云也曾经历很多波折，科技无上限才是追求的“蓝天”。人工智能时代是产学研联动有结构的、紧耦合机制，如果没有出现现象级企业，那就是“不够革命的技术”。一段跨越产学研的奋斗历程，是“板凳甘坐十年冷”的坚守。对企业来说，“抄都没地方抄”，才是真正创新的开始。

创新固然至关重要，但对王坚来说，机制创新的地位远比前者更高。正如他没有把“2050”办在酒店里，而是让自愿者在云栖小镇帐篷里彻夜畅谈。他还陆续以民办非营利方式发起杭州云栖工程院、上海海纳工程院、“梦溪论谈”等沉浸式科学创新策源地，以柔性自愿人才机制，让原本相同或不同的人“都坐在一起”，通过机制互补，成就同一个科研计划，在完全开放、中立的环境中，做更独立的研究探索，寻找从无到零的裂变。他常说的是，“创新是毕不了业的。”“科学不只是科学家的事，更是大家的事。”“一个好的科学家，一定是希望被人超越的。”

屏幕上时间飞速流逝，屏幕下年青人接踵而来。年青人因科技而团聚，科技也因他们正年青。“2050大会这类公益活动每年都要办，只有一个人也会办。”王坚说，“很多年青人还没看到自己的长处，他们有这个社会最稀缺的东西——敢于操心人类未来。像去年一帮年青人来，那时公司已经破产，但他们依然朝气蓬勃——我要对他们足够地致敬！”（记者 付振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