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以劻

“今天的溥仪是新生的”

1961－1967年，我与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共事于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位于北京顺承郡王府），共6年有余。我们的共同职务叫做文史专员。全国政协文史专员共有16名，分有清末北洋组，国民党军事组、政治组、文教等组。溥仪、溥杰加入清末北洋组，其余则参加国民党军事、政治组。

▲溥仪在全国政协文史专员室

1959年12月4日，溥仪被中央人民政府特赦，安排为全国政协文史专员。据他说“这是他一生最自由、最幸福的时光”。追忆我们相处的日子，他屡屡言之：“我溥仪能有生命存在，是靠共产党宽大政策！亦是靠自己低头认罪。……在中国历史长河中，末代皇帝能善终者能有几人啊？”

我与溥仪在一个学习组学习，感到他生活自理能力虽差迟些，但学习起来有闻必录，如饥似渴阅读文件做笔记。写得一手秀丽的楷字，一年写了几十本笔记。能说一定程度的英语，并能彻底否定过去。待人和悦诚恳，每逢见到过去清代末年遗老遗少则相劝之不可下跪，正言厉色地说：过去的溥仪早已死了，今天的溥仪是新生的！

《我的前半生》轰动一时，畅销于世

▲不同版本、语种的《我的前半生》

成为文史专员不久，溥仪除负责审核各省寄来的100多万字的有关清代末年及北洋、伪满文史资料外，还奉上级指示，写述《我的前半生》一书。他将清宫秘史，特别是慈禧太后专权辱国及宫内斗争清况、他的父亲载沣当摄政王时的种种阴谋措施、逊位之后在小朝廷中的活动以及伪满失败被俘情况等编述成书。他以在抚顺时期所交代的罪史为基础，召集二弟、妹妹、妹丈万嘉锡、润麒等多人研究，由溥杰执笔加工写成初稿，后来再由北京群众出版社李文达进一步加以核实，成书历时3年多，1964年出版并译成几个国家文字，轰动一时，畅销于世。

外事接待工作频仍

溥仪自踏上政协机关大门伊始，即参加外事活动。据统计，从1961年至1966年6月“文化大革命”开始前，他接待外宾来访达几百人次。特别是《我的前半生》外文版改称《从皇帝到公民》一书畅销世界之后，外国名流不断来访，溥仪接待工作频仍，他揭露自己的过去，感激当局的生活安排，对祖国生产建设的成就，在每一次接见中都表达出来。我们相处几年中，没有听他讲过一句不满现状的话，感恩图报心情溢于言表。

在毛主席、周总理的关怀下重组家庭

▲1962年，新婚夫妇溥仪、李淑贤与客人在一起

1960年，溥仪在北京植物园劳动锻炼时，毛泽东主席召见他时勉励多多，并共进午餐拍照纪念。他告诉我，当时有感激涕零之感！当毛主席询及家庭景况，知道他的妻子婉容已故，李玉华已改嫁时，嘱他重组家庭，特别指点他要慎重地选对象。

1961年10月2日，第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张治中在北京南河沿招待所午宴全体文史专员时，即席传达周总理指示，要专员们成家欢度晚年，并指出三点原则：家属在海外者争取回来，在国内已离了婚未改嫁应争取复婚，无一、二条件者即找对象重组家庭。溥仪闻之十分高兴。当时满族姑娘获悉，不少想争取这一门亲事，溥仪却不找本族姑娘。经人介绍了汉族姑娘护士李淑贤相识，一见钟情，李氏是浙江杭州人，任北京朝阳区医院护士。1962年，在南河沿招待所举行婚礼。参加的家属、来宾达200多人，中央统战部、全国政协领导及全体文史专员参加了婚礼。

参观祖国东南及西北各省建设

▲1964年3月30日，溥仪夫妇随全国政协参观团在杭州都锦生丝织厂参观

1963年11月，周总理在人民大会堂接见全体文史专员及家属时宣布：明春将分别参观东南及西北各省的建设，并到井冈山、延安两个革命根据地看看。溥仪闻之高兴若狂！

1964年3月12日至4月底，我们一行27人由北京出发，参观了苏、浙、皖、赣、湘、鄂六个省。参观南京中山陵时，溥仪说：“孙中山虽推倒了清朝江山，但他的崇高为人民解除痛苦思想是非常伟大的，今日我作为公民来瞻仰是一种荣幸！”游览了太湖、西湖、黄山后，他油然生感：“今日之江南比乾隆皇帝当年游的江南不知好过多少倍了，我今日能游江南乃一生难忘的大事呀！”参加五一劳动节活动，我们一行同登天安门观礼台。

8月16日至9月上旬，再度赴西北各地参观。参观西安时，溥仪登上了大雁塔，游览了华清池及碑林。他说：“到了西北，上了长安城楼追忆秦汉古都，使人气壮如虹，深感中华民族文化的伟大！”第四站为革命圣地延安，全体文史专员在延安桥头、宝塔山上、延安大礼堂分别拍照留念。溥仪说：“东南西北的参观，使我们确信两条真理：一是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二是惟有走社会主义道路才能救中国。”

周总理特别指示要医院尽一切力量来抢救

1966年6月，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末代皇帝当然是一个扫除“四旧”的主要目标，他几次受冲击追查皇帝的珠宝，虽未遭殴打，但心中惶惶不安。溥仪的身体表面上颇高大，实际是比较虚弱的。1965年冬，发现小便出血患上了肾脏癌。1967年春，被早已改嫁了的妃子李玉华带的一批红卫兵揪斗。他当时住在协和医院，被斗几次之后，深感痛苦，病情恶化。不久，又转入人民医院，周总理特别指示要医院尽一切力量来抢救。

▲溥仪等追悼会现场

1967年10月17日凌晨2：30，溥仪离开人世。10月19日出殡，我和老伴丘文昇、遗孀李淑贤、胞弟溥杰4人乘灵车把遗体送至八宝山火葬场，附近工人、农民知悉，逾数千人围着火葬场外面想参见遗容，我于是打开闸门让群众进入瞻仰，有些人摸头摸脸摸手摸足，有的垂泪叩头或鞠躬如仪，感人至深！

1978年，全国政协补行追悼会（与溥仪同时开追悼会纪念的，尚有王耀武、廖耀湘等已故政协委员），与会者400余人，由副主席刘澜涛主祭，会后将骨灰盒移入革命公墓，溥仪这位废帝可谓善终。

（本文选编自广东省政协《广东文史资料》第79辑，文中小标题为编者所加。作者李以劻，原国民党第五军中将副军长兼独立第五十师师长，1949年8月投诚于福州战役。特赦后任全国政协文史专员，第六、七届全国政协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