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
刘委员您好，今天我们看到您有一篇大会发言，题目是“彻底清除妨碍统一市场建设的不正当规定和做法”，您为何会提出这个建议？
【刘志彪】
这主要是出于两个原因，一个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建设需要一个统一市场，也就是说这个统一市场功能不完善，市场经济体制的功能就不完善，说明这个体制存在重大缺陷。具体来说，区域之间的市场不统一都是分割的，也就意味着市场资源配置的效率比较差。另外，国家这个市场看起来很大，但是分割了之后就显得很小，因此中国的产业缺乏规模经济效应，现在大规模产业体系建不起来，比如说汽车业，中国汽车企业有好几百家，但是每家产量都很小，什么原因？就是市场分割导致的。要形成大规模现代化的产业体系，需要有统一市场作为支撑，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十八届三中全会报告里提出来，建设统一市场这个任务是非常艰巨的，习近平总书记在十八届三中全会召开之前，在武汉进行调研的时候，第一条提出的就是要建设统一市场。因此这个问题是非常重要的，是市场经济的核心和灵魂，所以我觉得这个问题是一个比较根本性的问题。
【主持人】
您在发言中指出的一些“不正当规定和做法”指的是哪些？
【刘志彪】
这个太多了，可以这样说，每个部门、每个地区、每个行业都有不正当的规定和做法。中国的计划经济体制原来是按条条、块块进行管理的，条条就是中央各个部门进行直线管理，块块就是按照各个省份进行管理，本来这种体制跟西方的联邦制不一样，因为我们是统一的国家管理，高度集中统一制，在计划经济条件下对各个市场进行了分割，计划经济原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因为他没有市场，但是计划经济转轨过程中就出现了市场，但这个市场都是被条条块块分割了，每个部门出来的政策、规定、条例都不一样，对一件事情可能三个部门管的话有三种规定，地方之间相互封锁、相互封闭，以前在商品市场都是这样，但是九十年代中后期之后，商品市场分割封锁逐步减少，主要表现为对要素市场的分割，要素市场的分割这块现在还没解决，而且比较严重。
【主持人】
您能举几个例子吗？
【刘志彪】
比如说要素市场的分割，我们国家的劳动力市场就是高度分割，暂且不说城市跟农村之间，单说行业之间的差别，就是一个行业里也有很多的差别待遇和管理，一个单位的工作人员甚至都有好几种不同的身份，以公务员来说就有不同的待遇，事业单位有三种，一类、二类、三类，一类全部是靠政府，三类主要靠市场，中间二类又靠市场又靠政府财政拨款，三种待遇不一样；在同一个单位工作待遇也可能不一样，比如高校，不同的系之间待遇不一样，同一个系当中也会不一样的，有的是教师身份，有的是干部身份，有的是合同制工人，待遇都有差别，发奖金的时候合同制工人待遇最低。很显然大家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干的事情都是一样的劳动，但是待遇差得太多，基本工资可能差别不大，但是奖金福利待遇就有很大的差别，所以中国的劳动市场是高度分割的。比如说资本市场，地区之间的竞争导致地区之间的兼并并不是非常顺利，资金的流动在地区之间也不是很顺利，资本的流动、企业的流动都不是很顺利，这就是最典型的市场分割现象。
【主持人】
您在这个发言里提到，建设统一市场不是要把全国变成一个市场，而是本质上要求各地区市场主体的竞相开放，包含各地市场主体的对内开放和对外开放。要消除这种壁垒您有哪些建议？
【刘志彪】
统一市场并不是用一个制度把它统一、捆绑在一起，好像中国人的统一概念就是大家不分彼此、不分你我的，其实不是这样，你我的主体在统一市场上还是非常明晰的，而且独立性要更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强调自己的利益边界。统一市场的意思是讲各个地区相互开放，所谓相互开放就是不采取那种针对对方的歧视性政策，而是要相互开放自己的领域。比如说在一个省内，地区之间相互开放就是一个省的市场，华东地区各个省市相互开放就是华东市场，全中国各个省之间相互开放就是中国统一市场，中国的市场对世界开放就是世界市场，所以中国的市场并不是在中国了就不是世界市场，只要开放中国市场也是世界市场。所以从这个意义来讲，我们要把一切歧视、阻碍、妨碍、扭曲市场运行的规则消除掉就是统一市场。
【主持人】
总理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以经济体制改革为全面深化改革的重点，加大简政放权，对此您有哪些解读？
【刘志彪】
经济体制改革是整个全面深化改革的重点，也就是说全面深化改革主要是经济体制改革，经济体制改革主要是正确的处理好政府与市场的关系，就像三中全会报告里讲的，要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同时更好地发挥政府作用，这样一说就把经济体制改革重心归结为政府对市场关系的处理，政府跟市场的关系当中谁是主动的、谁是核心的、谁可以把统一的市场扭曲、谁会影响市场的运行效率？社会主体有没有这个力量、不能说他没有；企业有没有，也有，垄断的时候就会有，扭曲市场配置等，但是这些主体都不可能长久的、持续的、大幅度的扭曲市场、分割市场，对市场分割产生消极作用，它不可能长期的操作，企业垄断是短期的，在《反垄断法》比较明确的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长期的垄断市场利益。只有政府才有可能持续的、大面积的、大力度的撕裂、分割、阻碍这个市场统一，所以行政的力量是阻碍统一市场建设的主要力量，因此在这个意义上讲，《政府工作报告》提出要把政府的简政放权、政府职能转变放在一个重要位置上进行考虑，其实就是为了形成统一市场，这个是一个问题的关键和核心。
【主持人】
您有什么好的建议？
【刘志彪】
要消除政府对于统一市场所有不利的政策，比如说各种优惠政策，各个地方制定不同的优惠政策，来吸收生产要素流动，你优惠我比你更优惠，你这个地一千块钱一亩，我一分钱不要，像这种优惠，实际是把统一市场给割裂了。还有要取消针对不同的群体制定不同的政策，这个统一市场才会建立，因为影响统一市场的因素主要就是政府的规定。生产力的差距导致地区之间的市场发展不一样，那是客观存在的，生产力不发展，交通运输条件不成熟，这个市场就不存在；但是统一市场并不是要消除区域市场，统一市场最关键的是针对制度上进行改革，就是对政府阻碍市场统一运行的制度和规定进行清理。
【主持人】
您觉得简政放权中遇到的最大阻力是什么？
【主持人】
就是政府。因为是政府发动的改革，要政府去改自己就很难。我们讲，你一个人能不能拎住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拽起来？你既然很难实现的话，那改革就有很难，政府改自己能切身体会到痛处，所以在很多简政放权、负面清单管理中，政府把一些不用的权力下放了，但是用的权力仍不松手，原因很简单，关系到他的利益。所以难度实际上还是在这个地方，伤筋动骨的改革确实很难，这就是为什么叫啃硬骨头。
【主持人】
政府在进行简政放权改革当中又有哪些措施可以保证权力“放而不乱”呢？
【刘志彪】
基于负面清单管理有序地进行权力下放，首先要把这个政府的权力有几张清单弄清楚，比如审批清单、投资清单、收费清单，你把清单弄清楚，就是他有多少权弄明白，然后再把该下放的放掉之后留一部分，逐步进行市场经济发展，保留必要的权力。所谓必要的权力就是在中国这样的发展中国家，政府还要发挥作用，还要更好地发挥政府调控行为，所以在一些公共领域，在一些市场环境的创造领域，政府还要保留一定的权力，而且这些权力不仅仅要用，更要用好用足。尤其在基础设施领域、市场建设领域、制度建设领域，政府要强势才行，但是在具体的盈利活动当中政府要淡出，所以最关键的问题还是政府改革。
【主持人】
谢谢刘委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