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女儿

刘巧丽

一

尽管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也曾在心里幻想过无数次做母亲的感觉，却万万没有想到，当我确定自己要成为一位母亲的时候，却茫然不知所措，第一反应是打电话给母亲，带着哭腔问：我怎么办呀。母亲还以为是多大点事，说，要当妈的人了，怎么还是长不大，生养孩子还不容易。听了母亲的话，我松了口气，然后到一家饭店狠狠吃了一顿，平静了一下心情，也为自己打打气。因为我知道，不管长多大，有母亲在，一切都不用害怕。

二

过了几个月，母亲放心不下，就急急赶来照顾我。母亲不识多少字，到了我这里，基本就成了文盲，不会看书读报，不会上网聊天。她倒自有打算，从老家拎来一大包花花绿绿的线团，白天没事就开始纳鞋垫。尽管我多次对她说，我们一天走不了多少路，一年到头也用不了几双鞋垫，她却不听，说，在家瞪着眼干嘛。后来看她确实把纳鞋垫当作打发时光的一个好方式，也就作罢。从母亲赶来照顾我之日，到女儿出生，整整一百天，母亲忙忙碌碌地纳了大大小小几十双鞋垫，估计女儿长大后都有的用了，真难为母亲的良苦用心了。

三

母亲常说，生孩子没那么娇气，多动动好。所以，自母亲来后，我们便每天晚上散步。那段时光，成了我有生以来和母亲接触最亲密的时光。由于我和弟弟相隔一岁，弟弟出生后，母亲的生活重心便是弟弟。后来，我又长期住校、求学在外，记忆中的母亲总是在我上学前忙着为我准备要带的东西，很少有拉手、拥抱的亲昵行为，加上母亲不善言辞，我们也很少在她面前撒娇。现在的母亲不再忙碌了，脾气也好多了。散步的时候，母亲牵着我的手，好像我还是以前没长大的孩子。说着说着，就扯到了以前的事。母亲最大的感慨是，以前怎么就不知道多爱孩子一点呢。其实她已经用另一种方式把她的爱给了我们，为了让我们吃好点，穿好点，她自己总是省吃俭用，有时都觉得有点抠门。有一次我开玩笑说，看现在养个孩子，从小到大，得花多少钱呢。还不如不养孩子，把省下来的钱给你们花。母亲却说，人活着不都是要有个奔头吗，看着一代比一代强，日子过着才有劲，吃好点，穿好点，能到哪去。母亲朴素的话语使我明白了，母爱是不要任何回报的。

四

女儿出生后，母亲比我还兴奋，每天伺候我们娘俩特别有成就感。对于女儿，母亲爱不释手，恨不得睡觉的时候也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在母亲的娇惯下也尝到了甜头，一抱就睡着，一放下就醒。母亲为了让我多睡会儿，自己宁可抱着女儿连续坐一两个小时。有一阵，女儿晚上睡觉不好，害得我也睡不好。一天给女儿洗澡的时候，母亲很认真地拍了拍她的小屁股，说，再不好好睡觉就打你小屁股。母亲心疼我，我又心疼女儿，不忍心把责任推到女儿身上。这时，我才明白了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意义。

五

女儿百天后，母亲因家里有事又赶了回去。没有母亲的照顾，加之上班后工作繁忙，我感到疲惫不堪，逼着母亲回来帮我带孩子。母亲终于在女儿周岁生日那天赶来了，没等母亲到家，我就病倒了，高烧不止，看着母亲，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当天晚上，我出去输液，母亲便在家带女儿。女儿由于认生，啼哭不止，在我出门的一刹那，她突然发出了“妈妈”的声音。那一刻，我深刻地体会到了母亲的力量有多么地强大。

六

女儿一天天地大了，本来就有些驼背的母亲好像更驼了，头脑和行动已明显没有前些年那么清晰和灵敏了。一次出差回来，母亲抱着女儿早早在小区门口等我，偏巧那天飞机晚点，加之路上又堵车，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两个多小时，由于匆忙，我也没再跟母亲联系。等我到小区时，天色已经黑了，影影绰绰，看见长凳上有人影。走近一看，原来是母亲和女儿。一见到我，女儿便用不太流畅的话对我说，姥姥又把钥匙丢屋里了。母亲看到我，有点责备却有如释重负地说，你可回来了。母亲不会用手机，等不到我，又进不了家，可以想象有多么着急，又多么无助。我抱着女儿，母亲跟在我的后面，我们一前一后地往家走，心里酸酸的，也明白了我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味地向母亲索取，躲在母亲的羽翼下面。照顾母亲，照顾女儿，已成为我不可推卸的责任。

七

今年“两会”后，趁着工作还不是特别忙，我让母亲回老家看看，也顺便让她“解放”一下。一天晚上，刚好只有我和女儿在家，正洗漱的时候，突然断电了。我才想起来早该买电了却一直没顾上买，谁知道偏巧这个时候用完了。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女儿小手紧紧拉住我，明显有点紧张。其实我也挺胆小的，平日里习惯了家里有母亲在，每次下班回家，走到楼下的时候，总是习惯抬头看看，家里的灯总是亮着，母亲永远都会在等待我们。母亲不在，总觉得家里空拉拉的。在女儿面前，我强作镇定，一边回答她的为什么我们家会停电、为什么有电灯会亮等诸多问题，一边鼓励她别害怕，其实也是给自己打气。那时，忽然体会到，母亲就是头顶上撑起的一片天，不管长多大，只要有母亲在，就永远不会感到害怕和孤独。

八

女儿上幼儿园第一天，没等放学，母亲便早早去学校接了。等我下班后赶到时，学校门口早已排起了长龙，母亲站在人群中，不停地向里面张望。一看到我，就不停地问，一会说今天不知道她哭了没有，不知道能不能吃好。一会儿说，就这么点个小人，你们非把她送进去，一去就是一整天，这学校也真是的，第一天非要按照规定，也不提前放学。看母亲那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九月初的天气，下午的阳光还很强烈，加之有蚊虫叮咬，我就到一边呆着了，母亲死活非要站在那里排队。等老师把孩子们领下来，母亲抱着女儿又是笑又是哭，跟刚刚经历过生离死别似的。以前，总是觉得母亲不够爱我，很少去学校看我或接我回家。只记得初中时有一年冬天，因我提出要买一双鞋，母亲便去学校等我放学后一起去买，结果由于匆忙，买的鞋子我不太喜欢，没穿几次就给表妹了。我隐隐约约记得母亲当时不太高兴，说她在外面站了那么久，等着给我买了双鞋，我却把鞋送人了。现在想想也许母亲当年也像等女儿放学一样，早早地便去了，就在那么冷的天气里，一直站在门口，连口热饭也不舍得买，把攒下的钱给我买鞋子，没想到我又不珍惜。真是俗话说得好，不养儿不知报娘恩。直到做了母亲，才深刻体会到母亲的艰辛和付出。

九

女儿慢慢长大了，也暴露出娇气、自私等毛病。我决定对她进行艰苦奋斗革命传统教育。端午节期间，第一天我们去木偶剧院看演出，第二天去郊区采摘樱桃，特别开心。我乘机问她，说这两天是不是很好玩。她用力点了点头。我暗示她说，假期我们天天出来玩，假期后该怎么办。本以为她会按我的思维，表示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辜负父母的期望。谁知她随口回答说，应该天天出去玩。仔细想想觉得逻辑上也说得通，既然出去玩那么开心，自然要天天出去玩了。突然觉得，像孩子一样，无欲无念，自然随性，才是最简单最快乐的。

十

女儿上了幼儿园后，我便把学习列为女儿的第一重要任务。课余，又给她报了英语兴趣班。前几次上课，她虽然有点不太适应，可还是坚持了下去。上次课，一路上都兴高采烈的，可一走到教室门口，就紧紧抱着我，死活不肯进去。哄了半天，她还是不肯进去。我说你不是挺喜欢vivia老师的吗，为什么不去听课呢。她说我最喜欢王老师了，我要找王老师。王老师是她幼儿园生活老师，之前也听女儿说过，王老师总给她发好吃的，还会拍她们睡觉，帮她们穿衣服。没想到她念念不忘王老师的好，却对这位苦口婆心教他们英语的老师不领情。事后，我也反思了一下。作为父母，尽管我们给她提供良好的教育机会，给她买漂亮的礼物，却往往忽略她们的内心需求，其实她们更渴望多给她们一些爱抚，多陪她们一点时间。世界幼儿教育之父福禄贝尔在《人类的教育》一书中说：“一位顺其自然的真正母亲，对于孩子的微妙而又全面活动着得生命，在其全面而又细腻地成长着得同时，不断地增强它，逐渐地唤醒孩子尚沉睡在更深层次的、更全面的生命，并使之成长发展。”一位教育学家也呼吁“我们必须小心翼翼地把握孩子心灵的细线，这些细线总有一天会编织出世界的未来。”面对今天社会上形形色色的喧嚣与浮躁，作为母亲，我们需要更多的理性、责任与智慧。

十一

一天，母亲、我、女儿一起坐公交车。上车后，有人便给我们让座，母亲抱着女儿坐了下来，女儿嚷着非让我也坐下。我问她，一个座位怎么坐三个人呢。要不然让姥姥抱着我，我再抱着你吧。女儿却说，不行。姥姥老了，抱不动你，你抱着姥姥，姥姥抱着我。在女儿的心里，我是最能依靠，也是最有力量的。正如以前的我，总是以为母亲什么事都能做，却不曾替母亲想一想，体谅一下母亲的难处。母亲生日前两天，我和女儿说好，上午上完课后要去逛商场，给姥姥买生日礼物。女儿上完课后，我们便开车直奔目的地。母亲说，不是回家吗，好像路走的不对啊。女儿终究还是不会隐瞒，说我们要去逛商场呀。我问女儿，为什么要逛商场呀。女儿说，姥姥要过生日，我要给姥姥买个花汗衫。我又问她，你想要个什么礼物，她却一本正经地说，我什么都不要，挣钱多不容易呀，省点钱去木偶剧院吧。一席话说得我和母亲都大笑起来。就这样看着母亲，看着女儿，忽然觉得人生不过如此。正如电影《饭》中所讲述的，中年妇女拥有的幸福在于日常平淡生活之中，忙忙碌碌的，做家务，做工作，相夫教子，虽然埋没了青春浪漫的梦想，却又是一种别样的幸福。如果这是一种幸福的话，那么母亲和女儿，便是我幸福的源泉。

作者：全国政协提案委员会办公室提案二处副处长